电子烟的潘多拉魔盒，还能不能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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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成年吸烟者戒掉传统香烟，以“最清洁最安全的方式”获得“满意”的尼古丁摄入量，美国食药局（FDA）对电子烟可以说是鼓励的。问题是，一支烟中应该允许含有多少尼古丁才能使其不具有成瘾性？FDA该如何计量呢？这个量会不会同样让香烟对青少年不产生成瘾性？
FDA不能凭空回答，于是用猴子做起了尼古丁实验。而与此同时，全美各地在进行一场更大规模的尼古丁实验——美国疾控中心宣布，到2016年春，有300万初中生和高中生报告在使用电子烟。
本文摘编自《魔鬼的剧本》，有删节
文 | 劳伦·埃特，译 | 李雪顺
教松鼠猴抽电子烟不是一件容易事
2014年3月5日，FDA批准了#E0753701项目，题为《非人类灵长类动物尼古丁自我给药的方方面面》。于是，几十只松鼠猴被带到了阿肯色州小石城郊外一片松林中央的政府实验室。但是，教松鼠猴抽电子烟不是一件容易事。
松鼠猴这种高智能的物种以其松鼠般的长尾巴、茶壶形脑袋和黑宝石般的眼睛而闻名。它们之所以被选中，不仅因为它们的心血管系统和中枢神经系统与人类相似，还因为它们需要经历一段较长的青春期。此外，这个物种在圈养状态下已知可以存活25年，这对于想要多年收集数据以证明尼古丁如何随时间的推移改变大脑来说是理想的。
松鼠猴
抵达位于阿肯色州的实验室后，这24只猴子——成年猴和未成年猴各12只——便被麻醉，并通过手术在颈静脉装入了一个留置导管。它们接受了首次抽血和脑部成像，以此作为实验的基准。
接着，它们开始适应实验空间，那是一个金属笼子，里面放着一把有机玻璃小椅子，猴子被以坐姿锁在上面，每天面对一系列操纵杆一段特定时间。猴子接受了按压操纵杆的训练，一开始按压时，猴子会发到一些香蕉味的食物颗粒。最终，当猴子用它们纤细的前肢按压操纵杆时，就会通过静脉注射而不是食物颗粒来分配一定剂量的尼古丁。
猴子一旦表现出成瘾性增强的行为指示——为获得尼古丁而自主按压操纵杆——穿着实验室白大褂、戴着粉蓝色塑料手套的研究人员就开始逐步降低每次按压操纵杆而获得的注射量，同时监测猴子的行为、进行大脑扫描和血液水平检测。
via:www.huffingtonpost.co.uk/
2015年夏季，其中一只猴子在做脑部扫描时停止呼吸并死去了。但研究人员仍旧收集有价值的数据，实验继续进行。
FDA的猴子研究人员开始琢磨他们如何加大研究力度，通过在猴子身上测试来更好地了解电子烟的影响。他们已经让猴子自行完成尼古丁静脉注射，但抽电子烟似乎才是日渐紧迫的公共卫生问题。尽管该迭代研究尚未得到FDA的资助，他们还是与一家可生产专门香型电子烟产品的公司展开了合作。另一项研究已经处于初级阶段，正为猴子设计一种可调节式吸气室，猴子进入后，一个与一道有机玻璃窗相连接的喷嘴开始分发水。之后，它们吸到的便不再是水，而是尼古丁气雾。
何其相似的人体实验
——每天至少抽5支烟的男烟民
近年来，新西兰已经成为世界各地寻求进行早期临床试验的生物技术和制药公司的热门地点，原因之一在于它相对精简的监管要求，给开展人体试验所需要的快速审批创造了条件。开办于2000年的克莱斯特彻奇医院已经多次为制药公司开展临床试验，病床、现场病理学家和护士、诊断设备以及伙食供应一应俱全。
2014年初，博文和邢晨悦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电子烟，包括一款中国产的仿真烟和各种尼古丁配方。他们还买了几条波迈香烟用作参照。志愿者全是男性，是根据年龄选出的——不低于18岁，不高于45岁。他们必须是每天至少抽5支烟的烟民。
这项研究的目的是让志愿者通过电子烟设备吸入不同浓度和配方的尼古丁调制品。他们还被要求抽一支传统的燃烧式香烟，以评估电子烟油的堆积情况。
via:webdev.usu.edu
血液研究是测量血液中尼古丁浓度的一种手段，而针对电子烟进行类似的血液研究并不多见。这意味着邢晨悦和博文在问的都是一些基本问题: 比起电子烟，传统香烟中有多少尼古丁会进入血液？每一种产品的尼古丁在血液中达到最高水平的速度有多快？
所有受试者都拿到了留置导管，因为随时需要抽取血液。每个自愿样本都要抽一支波迈香烟，然后抽电子烟，顺序随机，间隔90分钟。在抽不同配方产品之前和之后都要在30分钟内的不同时间点采集血液样本和二氧化碳样本，以测量他们血液中的尼古丁浓度。
志愿者通常一大早就赶到试验区域，在5点30分左右开始试验，先抽吸一根作为基准的香烟，然后去吃早餐。吃完之后，试验日就开始了。志愿者们排队领取电子烟配方的盲样——有的含有较高水平的游离态尼古丁，其他的含有数量不等的有机酸。在抽电子烟前后，有临床医生负责测量心率记录数值，并采集血样。试验参与者还接受了调查，回答问题，以衡量他们对每种产品的满意度，并记下他们在吸入各种配方后的评价。
被叫停的猴子实验和更大规模的青少年实验
2017年9月7日，戈特列布收到一封奇怪而又令人烦恼的信。是著名的灵长类动物学家简·古道尔写来的。
一个名叫“白大褂废物计划”的动物保护组织得知，FDA位于阿肯色州的研究人员一直在幼年松鼠猴的身上进行尼古丁成瘾实验，还收到一批秘密文件，显示这些猴子是如何被戴上约束装置并服用尼古丁的。该组织请古道尔帮忙提高人们对该问题的关注度，并向FDA施压，要求其停止实验。
“亲爱的戈特列布博士，”古道尔在信中写道，“当得知FDA2017年仍在对猴子进行残忍且非必要的尼古丁成瘾实验，我感到很不安——实话实说，也感到很震惊。”
古道尔博士
这预示着有一场新的潜在公关灾难近在眼前。2017年9月15日，戈特列布下令立即终止实验，并取下猴子身上的导管。据后来披露，四只猴子在实验过程中死亡，三只猴子死于为插入尼古丁注射导管而施行手术的麻醉过程。迫于压力，以及因为动物研究而感到个人感情被冒犯的戈特列布终止了猴子实验，并组建了一个向FDA首席科学家办公室报告工作的动物福利委员会。几个星期后，戈特列布飞到阿肯色州视察该实验室。不久之后，他永久性地终止了该研究项目。
活下来的那批松鼠猴，被送到了一个灵长类动物保护区。在位于佛罗里达州盖恩斯维尔的“丛林之友”，人们可以找到那群研究对象中的珀比特、吉兹莫、皮普等猴子，它们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在树枝上荡来荡去，大嚼香蕉叶。音乐通过扬声器在它们的新栖息地飘荡。某天，当一名记者去看它们的时候，它们正在听一首叫《让这世界充满欢乐》的歌。
FDA一举结束了猴子的尼古丁成瘾。而事实证明，青少年抽电子烟完全是另一码事。
当FDA在自己的实验室用猴子进行尼古丁实验时，全美各地也在进行一场更大规模的尼古丁实验。到2016年夏季，随着美国青少年开始使用电子烟，尤其是朱尔，人们越来越担心会出现新一波尼古丁成瘾。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几乎没有人对抽电子烟开展过长期研究，而且仍有无数问题找不到答案，尽管到2016年春季，美国疾控中心已经宣布有300万初中生和高中生报告在使用电子烟。
重症监护室里的肺损伤少年
9月12日，洛根·克莱恩开始感到非常不舒服。16岁的他是威斯康星州阿特金森堡高中的高二学生，大约一年前，有人让他抽了朱尔。他试了芒果味，很喜欢。他几乎立刻就迷上了。因为从不吸烟，他相信抽朱尔就算不是完全无害，至少比抽香烟安全。
不久，他让一个年龄稍大的人替他买了一支朱尔和几个烟油。开始的时候，他一个星期抽一个烟油。接着，数量增加。他芒果味和薄荷味换着抽，不出几个月，他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抽掉一包四个朱尔烟油。
洛根的母亲瑞贝卡是个单身母亲，当她开始在家里找出一些绿色和橘色的小塑料盖儿，才知道儿子抽上了电子烟。可直到2019年夏天，她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着迷。
via:myvapereview.com
更多的危险信号接踵而至。洛根开始体重下降、咳嗽，不时腹泻，接着一直呕吐。她注意到儿子发烧了，呼吸变得吃力。她要求给他另外安排医生，医生听了他的肺部情况，也给他拍了胸部X光片。结果让人震惊。他的肺部充满积液，好像患上了严重的肺炎。
到了当天下午，洛根呼吸急促，病情正在恶化。医生联系了离得最近的儿童医院，那里的专科医生非常清楚，电子烟损伤正在全国各地层出不穷。他们说，洛根表现出了所有的症状。如果这个孩子不立即转入儿科重症监护病房，他可能会死去。
维韦克·巴拉苏布拉马尼扬在病人洛根·克莱恩身上发现的第一件吃惊的事，并不是这个孩子呼吸不畅的症状。作为一名儿科肺科医生，他对洛根的性情感到好奇。他很烦躁，护士们讨论过可能要给他注射镇静剂才能继续戴上氧气面罩。
一位叫Adam Hergenreder的青少年在吸食电子烟后住院，为此起诉Juul 图源Facebook
巴拉苏布拉马尼扬询问之后，洛根的话让他感到震惊——每天抽大约两个朱尔的烟油。他算了一下，意识到以其每天的用量来看，尼古丁数量可观啊。洛根正处于尼古丁脱瘾状态。于是，巴拉苏布拉马尼扬给这个孩子用了尼古丁替代疗法。在用上贴片大约6个小时后，洛根终于平静了下来，辅以类固醇治疗后，他的病情出现了好转。
2019年秋天，洛根是贴着一张30毫克的尼古丁贴片缓慢而艰难地走出医院的。他的儿科医生曾警告瑞贝卡，她儿子的肺功能下降可能是一段时间，也可能是终身。
9月中旬，联邦政府正在加紧调查，尽快找出人们为什么会在抽电子烟后住院，有时甚至死亡的原因。至此，全国已有38个州出现了500多例与电子烟相关的肺部损伤病例，7人死亡，但仍旧没有人知道原因。
电子烟终受监管，魔盒却还没盖上
有史以来第一次，电子烟被FDA“认定”为需要受联邦监管的烟草产品。
这项规定于2016年8月8日生效，它将禁止实体店和网店向18岁以下的任何人销售这些产品，同时叫停了免费派发样品的行为。它还规定制造商在产品包装上贴健康警示，并向该机构提交成分表以及潜在的有害成分报告。
对那些早已习惯无拘无束地做生意的电子烟公司而言，再也不能仅仅因为对方可以提供信用卡号就把它卖给任何地方的任何人，再也不能采用那些看不见刺眼的尼古丁成瘾性警示标签的华丽包装盒，再也不能不受限制地在全国大卖特卖尼古丁。
其中一项条款尤其击中了该行业的神经。它要求电子烟制造商在产品销售前向FDA提交申请书并获得该机构的批准。只有2007年2月15日以前已经上市的电子烟不受新规影响。但因为2007年2月市场上的电子烟几乎为零，所以它意味着市场上所有的产品都要接受该机构的审查并获得批准。
via:tobacco.stanford.edu
FDA正努力培育减害产品的市场，但是，最坏的情况还是开始出现——恰是那些设计得看似可以减少对成年吸烟者的危害的产品，正在被那些可能永远不会接触到烟草产品的青少年挑中。
2016年12月，医务总监维韦克·H.穆尔希发表了一份题为《青少年和青年电子烟使用状况》的报告，其中写道：美国青少年使用电子烟现在是一个主要的公共卫生问题。电子烟的使用在近年间增速迅猛，2011年到2015年，它在高中生的增长达到了骇人听闻的900%。
事实证明，尼古丁烟具是潘多拉的魔盒。在给魔盒盖好盖子这件事上，FDA做得并不够好。
2019年8月23日，伊利诺伊州报告一名成年人死于跟电子烟有关的肺部损伤。这是美国第一例与电子烟有关的死亡事件。同一天，美国疾控中心也宣布，全国22个州目前已经报告近200例潜在的与电子烟有关的肺部损伤病例。这似乎是首次出现了全国范围的恐慌。电子烟正在致人死亡，并让孩子患病。不幸的是，抽朱尔成了抽电子烟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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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剧本》
[美]劳伦·埃特 著，李雪顺 译
ISBN：9787532794003
定价：68元
出版时间：2024年5月
上海译文出版社
内容简介
传统香烟一直恶名在外。于是，斯坦福大学的两名学生设计了一款新型电子烟，取名为朱尔（Juul），希望以此挑战当时的烟草巨头，并通过帮助老烟民改用技术含量更高、致癌性较低的产品来造福世界。
在硅谷风险投资的推动下，两名大学生充分发挥自己的创新精神，除了研发电子烟的装置部件，并分拆外包到中国等国家生产，还请来顶级化学家调制出了琳琅满目的烟油口味。这是朱尔吸引年轻人的诀窍之一，另一个则是雇大量的网红和年轻艺人来营销推广。
因此，朱尔迅速成为市场上销量最高的电子烟，其公司也成了硅谷有史以来发展最快的“独角兽”公司之一，员工年终奖平均每人为130万美元……
与此同时，烟草巨头、万宝路的制造商菲利普·莫里斯公司身陷反吸烟运动，并且长期诉讼缠身，它将电子烟视为救星，不顾一切地收购了朱尔。然而，朱尔的众多口味及营销行为对青少年的吸引力，不仅政府多部门启动监管和旷日持久的调查，而且从2018年开始，爆出了一系列和电子烟有关的死亡病例和严重肺部损伤病例，令舆论哗然、民众恐慌，引发了近年来最具爆炸性的公共卫生危机。
作者简介
劳伦·埃特，拥有西北大学新闻学和法学硕士学位，《华尔街日报》前记者，现任职于彭博新闻社，为《彭博商业周刊》撰写深度商业专题报道和调查性报告，多次荣获新闻奖。同时，她也为《名利场》和《纽约时报》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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